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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极而泣(八)
2023-05-23 0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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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极而泣(八)

作者:杨胜应

    从大舅的眼神和表情来看,他对山川这个名字并不熟悉,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我们见面的次数很少很少,屈指可数。但当我说出我是小雨的哥哥,大舅脸色大变。这变不是害怕的变,而是恼怒的变。他冷冰冰地道,原来是刘本良的儿子,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大舅甚至没有叫我进去坐一坐的意思,连客套的话语都省了,直接摆脸色给我看。倒是滚铁环的孩子闻声跑来大舅身边好奇地看着我。我知道对方看的不是我,而是看我手中提的水果。考虑到家里有孩子,我来之前在附近水果摊买了一些水果。我忙笑着招呼道,毛弟(当地对小孩的土称,无论是谁家的小孩,只要是男孩都冠以这种叫法),来吃水果。小孩明显心动了,但并没有行动,而是看着大舅。大舅拉住他道,不能要。小孩有些失落,也有些委屈,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对大舅这种举动有些不解,但也有些不满。考虑到对方是长辈,加上我要来询问小妹的事情,我没有生气。按照我的脾气,换着他人,或者其他情况下,我肯定当场转身离开了。我耐心道,大舅,你怎么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我们好像没有见过几面吧?大舅直言不讳道,为什么这样,你得回去问你父亲。我道,那可能不能如你所愿了,前些天他刚走了。大舅听我如此一说,本能地愣了一下,他有些不相信,犹豫了片刻道,你说他走了?我点了点头道,是的,我不可能拿这事儿来开玩笑。父亲走之前告诉我,我还有个妹妹,从小就寄样在外婆家。我知道你在这儿给表姐她们带孩子,所以来找你了。我以为父亲走了,就算他有再大的成见,也该放下了,毕竟人死为大。但谁知道,他的反应大出我的意料,他竟然笑了起来,哈哈放声大笑的味道。我有些愤怒,大舅的举动,明显有些为老不尊了。我道,大舅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道,什么意思?死得好,懂吗?你,我万分气急,如果他不是我大舅,估计我会直接冲上去揍他。但是我忍住了,必须忍住。我平复了内心的愤怒,再次道,你就算不愿意告诉我,也没有必要这样做吧?孩子还在身边,你不为我考虑,也得为孩子考虑。也许是我提到了孩子,大舅回归了正常,他带着孩子转身就回屋了。走到屋檐下,他才道,你走吧!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再次努力道,大舅,真的要那样吗?大舅道,你就算把天说塌,我还是会这样。如果不想难堪,自己走吧!见大舅说得这样绝情,虽然内心不快,却也无可奈何。打算走的时候,我把买来的水果放在了院子地坝上,至于他是让孩子吃,还是扔掉,就不是我考虑的问题了。

    大舅那儿得不到信息,我只得把目光放在了三舅身上。之所以没有考虑二舅,而是因为二舅是上门女婿,去了湖南,很远,想见也见不到人。而我也没有办法直接去外婆家找。因为外婆过世后,连大舅这个长期在家的人都来了表姐这边,何况比我只大了几岁的三舅,他正趁着年轻,在外打工挣钱,那边留守的母亲娘家人已经没有了。三舅应该是除了外婆外和母亲走得最近的一个亲人了。他比母亲小十多岁,和我代沟较少,以前曾经见过几次,对我都很不错。我思来想去,再次回到了早餐店,我想通过老板娘找到表姐的电话,她和三舅年龄相差不大,关系也不错,还曾经带着三舅一起做过生意,应该有三舅的电话。老板娘听我说没有找到人,她明显不相信。我只得老实交代,简单把我们两家之间的矛盾透露了一些。老板娘是一个女人,她懂得心疼女人,很为我母亲和父亲爱情感动,毫不犹豫把表姐的电话号码给了我。打了表姐好几次电话,总算接通了,得知是我,表姐有些意外。我也借机说了去家里看大舅的事儿,但被大舅赶走了。还告诉她孩子和大舅他们也很好,不用担心等等。表姐很是感动,她告诉我小雨过得很好的,不要担心,只是她不知道背后有什么故事,所以不能给我想要的答案。但还是给了我三舅的电话号码。当我打通电话,三舅听说是我后,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高兴。毕竟我这是第一次主动和他联系。电话里我没有提到小妹的事,我只是问三舅如今在什么地方,有没有时间见个面。我原本是随口问问,哪里知道,事情就是那么巧,三舅刚好从福建打工回来有半个月了,再过些天就要再次回去继续打工。见我说见面的事儿,三舅马上就犹豫了起来,便说家里还有些事儿没有处理好,抽不开身儿。见三舅似乎也在刻意避开我,我马上道,三舅,我爸刚过世了,家里也没有什么长辈和亲人了,以前就你关系好一些,我想请你帮一些忙,我爸的身后事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呢!听我说父亲过世了,三舅忙道,怎么回事?我叹息道,我也没有赶上最后一口气,听寨子里的人讲,走得比较安详,没有受什么罪。三舅道,你是不是想找我了解什么事情?三舅看起来比较木讷,但脑袋还是够用,马上猜到了我的真正意图。我道,三舅既然是明白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父亲离世前,留下一张纸条,吩咐我把田小雨接回来。三舅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事儿见面再说吧,我赶集天来你们集市找你。这事情看来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既然三舅主动提出来找我,我也就没有再纠缠了,便同意了他的提议。

    集市是三六九,也就是后天我们这边就要赶集。我们乡镇和母亲娘家所在乡镇赶集是同一天,两个省的附近村民可以两地赶集。贵州那边人口要多一些,每次集市都人群蜂拥。

    在二十年前,因为地域问题,两边的人是不会到对方的集市去赶集的,都只在自己的集市买卖,随时代的发展,双方方才慢慢地互通有无,要不然也不会有我母亲和父亲的事情了。见到三舅的时候,我难以想象。他才四十多岁,却看起来像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粗糙的双手,漆黑的肤色,可以看得出他和父亲一样,是地里劳作的好手。三舅在我面前显得有些拘束,只是简单的问了我近况,就没有更多的语言了。考虑到三舅赶来见我,路上得耽搁很多时间,一定顾不上吃早餐。我本想就近带他去找一家面馆边吃边谈,但街头的面馆都是临时搭建的窝棚,场地简陋,来往人太多,不适宜谈话。我想了想,干脆带着他去了政府大楼对面的炒菜馆。三舅也没有推辞,我们两人坐下,点了三菜一汤,要了一壶老白干后,这才开始我们的谈话。

    我并没有立即问小妹的事,而是看着三舅说,我父亲是前些日子过世的,身后事已经处理好了。三舅听了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道,真走了?就这样走了?我没有听出他话里深藏的意思,而是点了点头回道,走了。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随后我补充了一句道,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遗憾。我说这样的话,主要是想为询问小妹的事打下伏笔。三舅显然被我的话感染了情绪。他哽咽着道,我可怜的姐姐。提到母亲,三舅两眼发红,发自内心的悲伤。三舅对于母亲的过世,曾难过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母亲没有嫁给我父亲的时候,曾带过小时候的三舅。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他对我母亲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就算外公断绝了和母亲的父女关系,但外婆和三舅她们仍然默默关心着母亲,牵挂着她。只是苦于外公的威严,她们也不敢私自找母亲。

    三舅悲伤了一会儿,方才认真地问我,姐夫离开前有没有和你说到什么事情?看着三舅的神色,我知道,他肯定想到了我的小妹。我道,父亲叫我把小雨接回来。在这里我就没有必要再问,我是不是有个小妹,从小寄养在他们那儿的问题了。三舅道,姐夫果真还在为小雨的事情放不下心来,他肯定走得并不安稳。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早知道如此,何必当初呢?害了我姐姐不说,也害了小雨。说到三舅由哽咽变失声痛哭了起来,引得仅有的两个食客好奇地看,也让我手脚失措。我第一反应是,难道小妹出了什么事情了?不过我没敢这样问,而是安慰道,三舅,别哭了,外人看着呢!三舅闻言擦了擦眼泪才道,你应该去找过你大舅了吧?我不知道三舅何故如此问,但没有隐瞒,点了点头道,去找过了,大舅什么也不说,把我赶走了。三舅道,你不会怪他吧?我道,他是长辈,我哪里能够怪他?三舅道,你能够这样想就好,这事其实不能怪你大舅,根源还是在你父亲身上。三舅说到这里认真看着我道,古话说,人走了,世间的事就一笔勾销了。但关于你父亲嘱托你找小雨的事情,我不得不把这些事情说出来。见三舅表情严肃、认真,我内心有些不好地感觉,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听他讲着。只到现在我才知道为何大舅会那么对我,一切都是父亲的错。母亲要生小雨的时候,父亲正在带领大队搞生产,顾不上陪母亲一起去卫生院。母亲见父亲不陪她,还以为父亲如此做是因为心里还惦记着花婶,十分难受,也非常生气,就一个人挺着大肚去了三姨家。三姨家住在对面贵州一个深山沟里,远远看去就在山脚下,但实际上步行得走很久,何况母亲大着肚子。虽然母亲一个人十分困难地走到了三姨家,但也因为长途跋涉,导致孩子早产了,因为在山沟里,医疗设备有限,孩子出生没有多久就夭折了。母亲十分悲伤,心里万分难受,就把孩子没有保住的根由归结在了父亲身上。她要让父亲愧疚一辈子,于是伙同娘家人给父亲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说生了一个女儿,考虑到超生了,怕影响父亲当大队书记,就抱去外婆家抚养了。那时候弟弟还在,父亲觉得母亲考虑得对,就没有多加怀疑。原本因为外公的过世,两家打死不相往来的关系已经开始缓解,有了慢慢地走动,但在母亲刻意的授意下,外婆和舅舅、姨妈们从此又和我们家保持了距离。父亲曾经在集市时偶尔遇上舅舅他们,主动打招呼,得到的不是热情的回应,而是冷漠地呵斥,沉默寡言的父亲,也就继续这样沉默下去。见父亲如此这般,母亲自然更难过,加上弟弟后来早逝,母亲最终因为心结问题,身体每况愈下,早早离开了我们。母亲离开前,还特意告诉父亲,她们还有个女儿,叫田小雨,希望以后能够接过来认祖归宗。父亲在母亲去世后,曾上门去争取过,可惜被舅舅们粗鲁地赶走了,特别是大舅还放话威胁父亲,再敢上门来,保证打断他的双腿。父亲知道自己斗不过几个舅舅,只好作罢。后来就干脆不再去找了,也没有再和任何人提过,因为担心他走后小雨再也回不到家了,便提前把这事告诉给了花婶。这也是为何我有个小妹的事情,寨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情况。也许父亲觉得,他对不起母亲,所以几个舅舅方才如此仇视他,现在他走了,这事情交割在我的手上,几个舅舅作为长辈,应该不会再为难我。但父亲哪里知道呢?妹妹其实早在出生没有多久就已经夭折了,母亲不过是为了打击报复他,方才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真的,我现在特别后悔给三舅打电话,我宁愿三舅像大舅那样粗鲁地对待我,至少我还可以像父亲那样,有一个梦想,能够在某天把田小雨接回身边来。但现在一切都破灭了,我的难过不知道怎么描述。我非常非常愤怒,生母亲的气,更生父亲的气。如果不是父亲,母亲也不会郁郁而终,小妹也或许不会早早夭折。有时候仇恨真的会放大,我也能够理解大舅他们为什么会如此仇恨父亲了。因为我现在觉得,弟弟的夭折,似乎也可以算是父亲失责。送走了三舅,我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一个人空腹喝着老白干,一醉到第二天大晌午。起来觉得空荡荡的房子显得非常苍凉,也特别地陌生,便把屋子里的东西稍微整理了下,打算掉头离开。但看到堂屋神龛上放着的父亲的遗像,我还是去了父亲的坟地。烧了一些纸钱,点了一些香烛,也放了一些鞭炮,倒了一些老白干。这次回家,我仿佛不仅仅是单纯的为父亲送终,更像是在父亲的安排下,重新认识父亲,重新认识我们这个破败的家庭。想到母亲,想到小弟小妹,我对父亲充满了怨言,但看着孤零零的坟墓,不知道为何,许多责怪的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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