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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极而泣(四)
2023-03-30 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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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极而泣(四)

作者:杨胜应

    从白长春家离开,原本约好中午见面的赵志刚,临时有事下乡去了。他安排章晓云来陪我。因为心情不好,我拒绝了,直接去了车站。在等车的档口,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坐车回了老家。进寨子的时候,恰好遇到杀猪匠在赶猪。猪应该是他从其他村买回来的。黑色的毛猪,看起来像野猪一样,强壮、威猛。已经六十多岁的杀猪匠有些耐不活这头猪了。一边赶一边骂。看见他,正好省了我去找他的功夫,便主动过去帮忙。杀猪匠看见我,表情有些奇怪,似乎觉得我有点印象,却又想不起是谁。我主动招呼道,金昌叔,我是山川啊!想起来了没有?杀猪匠嘀咕了几句,山川,山川,刘本良家的?说到这里眼睛陡然亮了起来。我笑道,除了我寨子里还有谁叫山川么?杀猪匠笑道,你还别说,除了你,还真有人叫山川,不过不是刘山川,而是赵山川。我惊讶道,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杀猪匠道,你常年在外读书,现在又在外地工作,自然不知道。赵山川是你常在伯父家的小儿。今年才二十来岁,比你年轻多了。我道,原来如此。杀猪匠道,良哥身体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杀猪匠说到这里,有些感叹。这些年,和父亲差不多年纪的老人,每年都有人离世。剩下的老人越来越少了,杀猪匠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的那一天。

    我转移话题道,金昌叔,这猪是那儿买来的。养的不错,至少有两指标。我伸出右手指比划着。这里的标指的是猪背的宽度。说明猪肥,肉多,健康,卖相好。说到猪,杀猪匠就来了劲头。滔滔不绝地向我展示他的成果。他说,现在想买头好点的猪实在太难了。这猪还是去荒山沟里面买到的,来回折腾了四个多小时,可把人折磨苦了。不过这猪不错,有得赚,苦点他也觉得值。他告诉我,晚上会杀这猪,到时候给我留一点好肉。肉虽然好,但在这小地方,却没有多少人舍得花钱去买,自然不好卖。我道,成,多少钱一斤,我先把钱给你,到时候我直接来拿肉。杀猪匠毫不犹豫地道,免费,不要钱。杀猪匠如此爽快让我有些吃惊。整个寨子最为吝啬,喜欢斤斤计较的人,除了杀猪匠,还真找不出另外一个人。虽然他不收钱,但我肯定不能够不给。我道,到时候我来拿肉。杀猪匠道,你也别到时候了,干脆帮我一个忙,和我一起,把猪赶回家。我动手宰了,你也可以留下来尝尝新鲜的猪血、猪肝,顺便陪我喝两杯。

    记忆里,杀猪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几个年轻力壮的人,一起合力,牵的牵猪耳朵,抓的抓猪尾巴,三四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一头两百来斤的肥猪给按在了屋檐下的石板上。这时候,提着杀猪刀的杀猪匠,会把接猪血的桶或者盆提前放在刀口下面的地上。只见一尺多长的杀猪刀,被杀猪匠顺着猪的喉咙一插到底,猪发出惨烈的叫声,扭动着身子,但苦于被众人挤压着,动弹不了。刀子拔出后,鲜血就顺着刀口激射了出来,提前摆好的桶或盆很快就接得满满的。等猪断了气,会移往盛满高温热水的大木桶里。杀猪匠则拿出刮猪毛的工具,一点点地刮去猪毛。去掉猪毛,几人会把猪用铁钩勾住,倒挂在树杈上,或者临时支起的楼梯上。这些工序完成后,剩下的事,就是杀猪匠的活儿了。他会用杀猪刀给猪开肠破肚,把猪的内脏取出来。所有内脏取完,猪肉会被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木板上,杀猪匠开始切割猪肉。猪肉被切割完毕,才是吃饭,喝酒的时刻。这时候大家吃得最多的就是猪肝和猪血。刚宰杀的猪,这两样东西味道很正。就着老白干,吃着舒坦。

    已经忘记多少年没有看过杀猪了,经杀猪匠如此一说,我来了兴趣。杀猪匠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广东打工,小儿还在读大学。平时家里就他两口子。杀猪匠老婆是我们本家人,我得叫姑姑。她和杀猪匠一样,起初没有认出我来。杀猪匠一介绍,她顿时就热情了起来。她小儿高中读书的时候,几乎把我当初的复习资料全部搬空。她安慰我,老人迟早要走,不要过于悲伤。我承了她的情。告诉她,已经看开了。她又问我吃饭没有,若没有吃,她马上去做。我笑着说吃了的。杀猪匠把猪关好,走过来不乐意道,我折腾一上午,也不见你问一声。是不是过分了些。当然,杀猪匠这是凑热闹的话。他话音刚落,其老婆两眼一瞪,毫不客气地道,累什么累,快去烧水。杀猪匠朝我笑了笑,摊摊手,转身进了厨房,很快屋顶就冒出了一股股青烟。

    听着厨房内噼里啪啦燃烧着的柴禾声,闻着风中夹杂着的烟味,我仿佛才找到了家的感觉。父亲离去的悲伤,被冲淡了不少。但我没有忘记,我还有问题想要问杀猪匠。在父亲留下的名单中,父亲特别交代,他还欠杀猪匠五十元。

    在烧水的途中,杀猪匠把烧水的事情交给自己的老伴,他出去叫几个人帮忙。大约十多分钟,几个老头一起来了。其中就有我要去拜访的周长贵。长贵叔似乎知道我在杀猪匠这儿。径直走来和我打招呼。山川,没有把孩子老婆带回来吗?我忙道,事情太仓促,她们根本来不及,我只好连夜赶回来了。周长贵拉了根板凳,就近坐在我附近,再从衣袋摸出一包五元钱的朝天门香烟,扔了一根给我。我本不想抽烟,但对方已经递过来,我要是不接,不大礼貌。便抽了。一边抽,一边和对方聊天。聊的话题,都避开了我的父亲。多是对方在询问,我在回答。无外乎我这些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等等。我本想问问他我父亲和花婶的事,但想到这里还有其他人,就没有问。只告诉他,等会儿吃完饭一起离开。长贵叔好像知道我会找他,没有多加考虑就答应了。

    多年以后再次现场感受杀猪,四五个老头被一头肥猪折腾得不行。长贵叔甚至还摔了一跤,好在不严重。我本来想去帮忙,却被姑姑阻止了。说这猪野性,我没有干过这样的事,不要去凑热闹,万一伤到了不好。听她这样一说,我还真有些害怕。以前只需要十来分钟就可以把猪按住,这次却耗费了至少半个小时。什么绳子,特制的铁架子,稀奇古怪的工具都用上了,方才好不容易把猪给按在了屋檐下的石板上。猪无法动弹以后,杀猪匠出场了,拿着杀猪刀,对准猪的喉咙,慢慢地插了进去。猪叫了几声,四脚踢了踢,很快就断了气。只见献血顺着杀猪刀飞快的激射而出,忙着接猪血的姑姑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差点弄得一身。她因为侧身浪费了一些血,杀猪匠骂了声笨婆娘。姑姑也不在乎,而是认真接着猪血。很快就接了满满一盆。接完猪血,长贵叔等人去搬弄杀猪匠家里专门用来修猪的特制小戽斗。戽斗弄好,杀猪匠从厨房把高温的热水也给提了出来,一桶接一桶,直到戽斗被热水占了一半。几人这才合力把猪放了进去。猪放到了热水里面,杀猪匠让猪浸泡了一会儿,便开始刮猪毛。随后是开肠破肚,这些简单却又繁琐的过程,整整花费了快两个小时。做完这些工序,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姑姑便开始生火做饭。到了四点过,大家就围坐在桌子边开吃。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饭吃到一半,我竟然莫名其妙的从身上摸出五十元,很认真地对杀猪匠说,金昌叔,我父亲临终前嘱咐我,说他生前欠了你五十元钱,叫我一定记得还你。还要我代他向你道歉,说声对不起。这钱请你一定收下,算是我替父亲完成他的遗愿。

    正在啃着一根排骨的杀猪匠,被我的举动愣住了。他突然有些尴尬的把排骨放在碗中,很认真地问我,山川啊,你父亲是怎么交代你的?我按照自己的想法编造说,我爸也没有怎么多说,只是叫我把钱还你。杀猪匠叹气道,良哥连死了都不放过我啊!真是小气。不就是五十块钱吗?杀猪匠叹气完毕,不但没有接我递过去的钱,反而从油腻地上衣口袋里数了五十块零钱放到我面前道,其实不是你父亲欠我钱,而是我欠他钱。对杀猪匠的举动,我万分不解。我道,怎么可能呢?我爸对我说得很清楚,是他欠你的钱,而不是你欠他。杀猪匠道,你不知道其中的故事,还是我来告诉你吧!你读大学那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有次急需要钱,你父亲到处借,就连你叔公刘满山那儿也开了口,可惜没有借到。没有办法,你父亲便把家里的粮食全部卖了,但钱还是不够,他只得把家里唯一的一头半肥的猪卖给了我。当时我身上钱不够,还差五十元,我们约定等猪肉卖完了再给他。可是那段时间猪肉很不好卖,加上天气热,猪肉不能存放太久,不然会臭掉,我只得便宜卖,结果我一分钱都没有赚到,反而亏了几十块。我想着自己累死累活的,结果没有赚钱,就有些责怪你父亲,要不是他苦苦求,我也不会买你家那猪。想到这儿,我就不想再给你父亲钱了。你父亲也知道我猪卖亏了,来问过几次,我不想给,他也就不再问了。我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他还记得那么清楚。对于父亲为了五十块耿耿于怀到辞世还不愿撒手,我也觉得尴尬。好在姑姑搭话道,你懂什么,做人本该这样,人活着不就是一种诚信吗?答应的事,当然得做到。你难道觉得良哥是小气那五十元么?你想想,现在五十元能够做什么?我可以理解为姑姑是在缓解我的尴尬,也可以认为她是真的理解我父亲。总之,那些钱我是不会要的。我不要钱,杀猪匠的脾气上来了,非要给我。他借着酒劲说,他可不想带着债到地府去。身边的几个老人忙参合过来搭话。担心我们二人如此纠缠下去,可能会闹架。长贵叔的建议非常好,叫杀猪匠割几斤肉抵债。姑姑也赞成,杀猪匠也没有反对。我想想,既然如此,就按照大家的意思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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