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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雁西飞(三)
2022-09-07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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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雁西飞(三)  

作者:陈国清

三、无限思恋

    张晓春住在九蛋石弯山背后的山脚下,与梦花家相距不到三华里。他家境贫寒。不过,在一百多年前,在清朝同治年间,也就是张晓春的曾祖父,曾是远近闻名的官宦之家。在他祖父那辈,由于牵涉到官府命案,被抄了家,从此也就衰败了下去。在张晓春父亲那辈时,穷得已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了,靠帮工过日子。张晓春的母亲薛菇,在十七岁那年,就嫁给了一个姓何的大地主当了五姨太。她的上面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后来到了新疆。薛菇婚后不久,便认识了在她家帮工的张运伟,两人一见钟情,相见恨晚!后来她抛弃了荣华富贵,与心上人私奔了。

    他们逃到了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也就是现在张晓春的家。

    张运伟和薛菇初来时,是居住在九蛋石弯里一个岩洞里的。靠薛菇带来的少许私房钱和手饰卖了,才渡过了几年苦日子。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共产党来了,给他家修了房子,分了田地,划了柴山,扯了自留地,这样他们才算翻了身。从此过上了自由、幸福的美好生活!

    张晓春母亲曾生育过许多孩子,不知啥原因都夭折了。一九五七年才有了张晓春。张晓春从小就长得乖巧,十分逗人喜爱。老两口把他当宝贝一样看待。不幸的是,就在张晓春刚满周岁时,就没了父亲,薛菇一人含辛茹苦的把儿子抚养成人。

    梦花来到了张家,薛菇没有在家,然而门却没有上锁。这是一座简陋的草房,只有三间屋:一个厨房,两间侧房。一间是母亲薛菇住着;另一间是儿子张晓春的。屋下面是一片棕榈树,右边约百米远处有一棵面盆粗的皂角树。皂角树的枝干被一根碗口粗细的野玫瑰缠绕着,那皂桷树和野玫瑰长得都很茂盛。据张晓春的母亲说,这树已有四十多年了,是晓春父亲栽的,野玫瑰也有三十多年了。野玫瑰死死地缠绕着皂角树,这象征着晓春父母忠贞不渝的爱情。野玫瑰每到四月份才开花。那许许多多的小白花,像雪片似地满树都是。那些花儿,争芳斗妍,招来了成千上万的蜜蜂。蜜蜂的嗡嗡声,方圆两百米处都听得见,那才热闹呢!这种场景往往要持续十多天。每年到了野玫瑰花儿开的时候,晓春就把梦花接来赏花。

    梦花来到皂角树下,她在树下站了会儿,这里凉丝丝的,偶尔吹来一阵风,更让人心旷神怡。茂密的皂角树枝上和野玫瑰里,有许多不知名的鸟儿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叫个不休。以前她和晓春常常在这遮天蔽日的树荫下,一起玩耍,一起听鸟儿欢叫,那才惬意呵!今天当看到这情景时,无不感到忧伤和惆怅!

    她没有呆太久,就仓促地走开了。

    她来到了屋下面的小河边。这条河离晓春家约五百米远。河水清凉,河面波光粼粼,宽且见底,几十步石礅横跨河面。从九蛋石弯到河对面的狮子场都要从这里经过。狮子场也是晓春家里赶集市的首场。前几天涨水,现在只能看到河里石礅的顶部。这条河没有涨水时,河水清澈,流水也不湍急,里面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挨近石墩这边,有一个四五十米宽一直延伸到河中心的石坝。河对面,三四百米是二至三亩的一个沙丘。那沙丘,只是长大水时才被淹没,平日里是一个荒坪。那荒坪很少长草,一年四季都有上百只白鹤在那里觅食、晒翅、嬉戏、追逐、求爱!梦花想起,不知有多少个夏天,她曾与晓春来这里洗衣服、或玩耍,或看白鹤...当他俩一边洗衣服,一边玩水嬉戏,一边看白鹤时,梦花时不时地总是故意弄湿他的衣服。晓春见衣服湿了,干脆脱了,把衣服放到石礅上,像水獭一样钻在水里游泳了起来。他时而侧泳,时而蛙泳,时而仰泳,时而踩水,时而又潜水。他那优美的姿势和熟练的游泳技巧,使站在岸上的梦花看得入神,使不远处的白鹤惊得嘎嘎地直叫!当晓春游累了上岸换衣服,梦花看着他那高大健美的身体,粗黑的头发,轮廓分明的五官时,暗地自喜:看,他长得是多么的完美,体魄是多么的健壮,肌肉是多么的发达!晓春是我的,永远都是,谁也别想从我身边夺走!可是,没有想到,晓春现在却悄然地离她而去了,留给她的,只有河对边那蜿蜒曲折的石板小路,和那哗哗向东流去的一汪秋水...

    她在河边坐了下来,河对面的沙丘上,不见了成群的白鹤。然而,她始终还是那么留念,还是那么向往,好像这里到处都有晓春的影子!在那里,她待了很久很久才回到晓春的家里。

    这时薛菇在外面打猪草回来了。

    薛菇五十多岁,中等身材,身体健康,面容慈祥,体态匀称,齐肩的短发,已经白了大半了。由于常年的辛苦劳作,看起来就像六十多岁的人。她是孤苦的、可怜的!然而,她又是慈祥的、善良的。

    她见是梦花,先是一愣,连忙放下背篼,客气地说:“噢,原来是梦花啊,快进屋里坐!”

    梦花进了屋,薛菇见她满身汗水,就拿了条毛巾给她擦汗,问:“梦花姑娘,你什么时候从城里回来的?”

    “我是今天上午回来的!”梦花一边擦汗一边回答。

    “晓春走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了!”

    “在城里,他给你写过信吗?”

    “没有,我回来才收到他的信。”

    “他去哪儿了,跟谁去的?”

    “信上没有说,只说出去找工作了,说找了工作就回来。”

    薛菇并不稀罕儿子找什么工作,只要儿子在身边,她就满足了。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她不能没有儿子呀!可儿子哪里知道母亲的苦处。

    她一见到梦花就唠叨起来了。他说:“梦花姑娘,我是啥命呀,春儿很小时,他父亲就去世了,我一个妇人家,好不容易才把他拉扯大,送出个高中来!集体生产那时靠工分分粮,还不觉得怎样,像耕田耙地、收水栽秧、打谷等重活,是男同志的事,根本轮不到女同志去做。可是,土地分下户后, 就苦恼了我们这些单身女人了!我换不了工,那些重活全靠请人。请人也不好请,要别人庄稼做上了,才得来给你做。因此,每年到了种收季节她就发愁。发愁也没办法,只好等,往往误了农时,误了农时的庄稼收成就少了。加之近年来,财气不好,副业不跟运,经济也困难,外面到处拉的是账,晓春竟然丢下我一人出走了。她哭了起来,边哭边泣不成声地说,“梦花,我这是啥命啊!三十多岁就守寡,还不是为了儿子才没有改嫁的。他走了,现在我能劳动就不说,要是将来一天我老了,动不了了,连个递汤送水的人都没有...”

    梦花听着薛菇的哭诉,心里极难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边擦泪边安慰她说:“菇妈,别难过,放心好了,晓春哥会回来的!”

    梦花安慰了薛菇后,就进了晓春的屋。

    这是间潮湿、暗淡的屋。里面除了一张老式床外,几乎没有其他家具。她推开破旧、布满蜘蛛网的窗子,里面才稍微明亮了些。这时才看见墙角凌乱的堆了一堆书。她细心地整理着。这些书本,绝大多数都是晓春从初中到高中读写过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文学书籍。如曹雪芹的《红楼梦》,鲁迅的《野草》、《彷徨》、《呐喊》,浩然的《艳阳天》,高尔基的《在人间》和迪福的《鲁滨逊漂流记》...在一本已经没有封面的书里掉出了一张照片,一看,是与晓春的合影像:他俩站在璀璨的春阳下的梨树前。晓春身材高大,梦花才到他耳际,他左手被梦花身子遮住,右手插在裤兜里,表情有些茫然。梦花却笑得很甜:一簇洁白的梨花握在手里,一切显得是那么淳朴、美丽、自然!

    梦花看着照片,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那段往事来。那是二年前的一个春天,他俩来到了一片梨园里,时值梨花盛开。这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梨花一树树、一片片,争芳夺妍。鸟儿欢叫着,蜜蜂嗡嗡地闹着,蝴蝶儿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到处充满着浓浓的春意。他俩此时彼此的心,像晴空一样明朗,白云一样轻盈,花儿一样美丽,鸟儿一样欢乐。他俩被大自然的美吸引着、感染着、陶醉着。梦花摘下一簇洁白的梨花,含情脉脉地递给他:“来,晓春哥,拿着!”

    晓春见梦花递过来的花,在其中选了最肥胖的一朵。

    “为何只要一朵呢?”梦花不解地问

    “一朵就行了,多一朵就受不了啦!”晓春这语意双关的话,说着脸就红了。看着她深情地说,“这花洁白无瑕,比比皆是,虽比不上牡丹、玫瑰那样招人喜爱,但我是喜欢它的!”

    “也许你只是喜欢她的洁白!”

    他把一朵花噙在嘴里,淡淡地一笑说,“但它并非美丽,亦非芬芳!”晓春见梦花对自己喜欢的花不感兴趣,无形中好像有一种失落感,问:“那你喜欢什么花?”

    “让我想想看,”梦花闪动着美丽而明亮的眼珠,爽朗地说,“梅花,荷花,还有...”

    “还有什么?”

    “牡丹!”梦花自豪地回答着。

    当梦花提到梅花、荷花、牡丹时,他的心情有些忧伤。在一棵古老的、开得稀疏的歪脖子梨树下走了一圈,最后来到梦花身边说:“你说的那些花,我岂敢高攀?梅花是花中英雄,英雄的花,我没资格欣赏; 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是花中君子,我要是爱它,那是单相思;牡丹国色天香,是花中之王,我更不能奢望!这三种花,我都是望而生畏啊!”

    晓春这番话,把梦花给搞糊涂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见晓春这样,只好顺水推舟,并鼓励他说:“你可以追求啊!不经一番寒彻骨,哪来梅花扑鼻香。学习需要努力,才会有好的成绩,事业需要奋斗,才会成功,爱情也一样,需要真诚,锲而不舍地追求,彼此的信任,才会甜蜜、幸福!”

    “哎,依我看,我考不上学,干什么事都是无所作为!”张晓春垂头丧气地说。

    “不对,晓春哥,考大学只是一条路而已,你考不上,还可以做其他的事,比如写文章走文学之路,学医,或学其他手艺...”梦花说了很多,列举了古今中外自学成才的一些事例。从汉代史学家司马迁写《史记》,到明代医学家李时珍著《本草纲目》;从我国现代数学家华罗庚,到苏联无产阶级文学家高尔基,等等,他们都是通过自学成才的。

    这些都被他一一否定了。

    他低着头,半晌才惶恐不安地问:“我想探讨个问题,不知你介不介意?”

    “你说吧,我不会介意的!”梦花虽然口上这么回答,然而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了。

    “你将来是要去城里,还是留在农村?”

    梦花听这没头没尾的问话,不知如何回答,看着他变了色的脸,小心翼翼地问他:“晓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本来,我不该问这些,可是,我那么爱你,我怕有一天...因为,我们之间的距离太大了!”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话,你要知道,真正的爱情是没有贫富之差的!”

    “这话你当然可以这样说...可是,现实社会却在我们之间隔了道看不见的墙!”他转过身面对着她,看到她眼里的泪花,“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爱情本来是两个人的事,你何必把它想得那么复杂?晓春哥,我理解你的诚实和坦率,然而,我怀疑你的胆识和勇气,你怎么总是那么瞻前顾后的、畏手畏脚、怕这怕那的?一个男儿汉,不仅要追求自己事业的成功,更应该大胆地追求自己幸福的爱情!”

    “唉!”张晓春长叹了一声。

    “晓春哥,我想给你提个建议,你看如何?”梦花试探地问。

    “说吧!”

    “我想,如果你不想走自学之路,你还是去复习高考!”梦花坚定地说。

    “复习高考?”

    “嗯!对!复习高考!”她走近他,“你的成绩在校一直很优秀,至于费用,我来帮你解决一部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家再也经不起我复习了。再说用你的钱去复习,我怎么领受得起?”

    “什么领受不起的, 只要你安心学习,其他你就别管了!”

    张晓春半天沉默不语,不知如何是好。

    一阵风吹来,梨花纷纷而落,撒了梦花和晓春一身。见此情景,晓春情不自禁地说:“秋风无情,春风也同样如此!”

    梦花不想再让晓春那样闷闷不乐、顾虑重重的样子,拿起相机,选了个风景好的地方,一边调相机,一边鼓励而安慰他说:“晓春哥,振作起精神来,把一切烦恼的事放开,让我俩尽情地欣赏这无限美好的春光吧,人生也许就像这春光一样美好!”

    “人生难言呀!人生就像四一样,春后酷暑,秋后寒冬!”晓春无可奈何地说。

    本来那次观赏梨花,照理说,该是一段多么浪漫、多么美好、多么幸福的时光,然而,没有想到看似浪漫、美好、幸福的时光,她俩却第一次出现了情感上的裂痕。

    梦花走出晓春的小屋,已经是中午了。梦花见薛菇在做中午饭,她打算走了,薛菇叫她吃了饭走。梦花见薛菇留她吃午饭,她没有推辞。薛菇转灶,梦花烧锅。午饭后,梦花帮薛菇收拾了整下午的家务。

    鸟雀喳林了,晚霞映红了天边。皂角树上,一只喜鹊孤零零地栖在上面,凄婉地啼叫着,它好像是在寻找等待着同伴的归来。然而,晚霞隐去了,夜幕降临了,可那只喜鹊终究未来。见此情景,梦花一种忧伤感油然而生:我不正是与这只喜鹊一样孤单、可怜吗?喜鹊,你的同伴在哪里?我的情人又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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