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板桥霜

作者：刘峰

    在我的记忆里，未走出乡关前，开门见溪，出村要经过一道板桥。

    这一道桥，是用六七块宽长的厚木板搭就，非常结实耐用，不知经过多少年的风雨的洗礼与来往行人的践踏，桥板变得苍黑，板面被磨得幽亮，阴暗处，长有木耳与蘑菇，人走在上面，桥体会产生有节奏的颤悠，比起故乡那些形态不一的石桥，这道板桥更有趣味。

    走过长达五米的木桥，就可以沿着乡间道路通往外面的世界，这道板桥，也是十里八乡赶集的必经之处，一到赶集日子、或遇上重要节日，行人来往，显得十分热闹。当遇上打谷场放映露天电影，一到傍晚，桥上行人络绎不绝，踩得桥板咚咚作响。

    板桥周围，一年四季风景很美，尤其是在霜降时节。

    记得二十年前，为了搭上去城里的早班车，我常常在鸡叫三遍起床，于蟹壳青色的薄明时分走过板桥。路过家门口的打谷场，只见落霜满地，瓦砾、稻草、枯枝、败叶之上，都结满了秋霜，等到了板桥，才发现桥上的霜更多、更白、更厚——也许是因为濒临溪水的缘故，这里的空气更加冰凉，屏息聆听，似乎可以听见从高空向下降落的咝咝咝的声响，仿佛一缕酥麻麻的弱电穿过晨空，又仿佛一群看不见的精灵钻入大地。

    板桥之上，只见白霜铺陈，一片银亮世界，毛茸茸，细密密，似白盐，如嫩雪，于冰蓝的晨空之下，泛着幽幽青色光芒。深吸一口空气，感觉凉意沁人，清新无比，内心丰盈起一片欢欣。

    走在板桥，从桥两头的高大的乌桕上，会无风自落几枚叶子，明黄的，赤红的，乌紫的，打在人的头顶、脸颊、肩头，挟着一缕缕深秋的凉意，砭人肌肤，令人瞬间为之颤栗。当拾起一片红叶，只见它的正面栖了一层白月光似的秋霜，色彩沉凝，亮亮晶晶，当移至鼻孔下嗅一嗅，异常香冽。

    秋霜，逼出了乌桕的色彩，也逼出了它的芬芳，让一树树霜景，既有中国水墨画般的特质，又有西洋油画般的美感。

    此时，一串串喔喔喔的鸡声，远远近近啼起，叫得晨星一颤一颤的，月亮挂在树梢，仿佛一张刚搽了铅粉的美人的脸。溪中，一丛丛芦苇肃穆极了，黄黄的芦叶、苍苍的芦花上，也覆了一层霜花，薄薄的、细细的、亮亮的，真可谓“霜花满枝头”；耳边，轻轻地传来溪水的流响，像低语，似倾诉；眼前，溪两边野菊花，被霜裹挟着，更傲然、更香艳。

    回首，一盏橘色的灯光从家里的小窗清清柔柔地亮出，与天边的刚刚升起的启明星遥遥相望，当我依依不舍跨过板桥，只见身后留下了一溜深深浅浅的湿漉漉的脚印，如水墨洇染；而当我走了好远，蓦然回首，只见板桥之上，站着一个瘦小而单薄的身影，是母亲，她践着晨霜为儿子送行来了！

    此情致，令人想起古诗里的那一句千古绝响，“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与诗人不同的是，在我的身后，是一盏暖灯，是一双爱的目送，是一生的永不会变的牵挂！

    “可奈年光似水声，迢迢去不停”，弹指之间，二十年恍惚而过，其间，这世界发生了太多的变化，然而，不管光阴再怎么转换，岁月再怎么更迭，人生之中总有几个不会变化的场景，总有几抹真实的纯真、柔软、与清暖，会一直珍藏在心底，于生命辗转跌宕之中，唤醒曾经的那些美好，治愈日子里的那些创伤，增添面对未来的信心、力量、与勇气。

    二十年前板桥霜，这是一个属于一位游子一生的秘密！